最近一部片口碑杀疯了。
烂番茄新鲜度高达98%。
柏林主竞赛场刊最高分3.6分(满分4分)。
七夕当天上线后,豆瓣7.7分,目前评价比较两极分化。
期待错了?
这是一部很私人的电影,喜欢和不喜欢,都很难说服别人。
老实说Sir看了以后感觉尚可,没有感触很大。
但不代表,它没有可能深深击中你。
所以今天这期,让很喜欢它的@布拉德特皮 来话事。
那些微妙的点原来是这样get到的:
过往人生
Past lives
来自去年奥斯卡获奖影片《瞬息全宇宙》的出品公司A24。
所谓past lives,是前世因缘的意思。
此刻的相遇,是三生三世或者更多次轮回后的结果。
现实点说,我们此刻的人生,是之前诸多选择积累的结果。
一段跨洋恋爱。
截取了三个时期。
九十年代,12岁的娜英(格里塔·李饰)情窦初开,对同班同学海盛(刘台午饰)颇有好感。一次公园“约会”后,娜英举家移民加拿大,就此与海盛分别。之后两人彻底失联,一别就是十二年。
24岁时,通过社交软件,两人重新取得联络,跨越时区,在线上共度一段彼此陪伴的时光。然而她的志向不在韩国,他因学业去不了纽约。两人再次断了来往。
再次相见,已是36岁。
娜英嫁了个美国老公,在纽约定居。海盛飞去看她。他们漫步在纽约街头,聊起各自的过去和现在。
久别重逢,会发生点什么?
不约而同地,两人以很“东亚”的方式相处——
地铁上,两只手之间始终隔着一定距离;
四目相对,默契地移开视线,之后又忍不住望回去。
拍照时,以“镜头太近”为由,错开身位,掩饰些许尴尬。
两位演员把含蓄中偶尔泄露出一丝情意的状态,诠释得相当出色。
可到底是不一样了。
是过往所做的选择,让二人过上不同的人生。
这次重逢,让他们彻底意识到,现在站在面前的,早已不是那个自己爱过的人,但当时的感情都是真的。
现在回头去看,少不经事时,他们与其说爱上具体的人,不如说是爱上了一个符号,一个想象中的完美他者。
娜英多次提到,喜欢海盛的男子气概。
当然很多人觉得海盛是娜英的乡愁,是她对故土的眷恋。
但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。很多移民都会有home sick,但是不是都会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白月光旧情人呢?
核心还是一个具体的人。
你遇到了那样一个人,就有。
你没遇上,也不会把思乡之情平白无故投射到一个人身上。
说回到“男子气概”,这个词是双面的。
它既可以指优点,比如娜英的美国白人老公,在情敌面前就觉得有点自惭形秽。
但同时,考虑到美国文化中越来越常提到的toxic masculinity(有毒的男子气概),这也可以指缺点。
但有趣就在于。
人喜欢上另一个人,往往就是喜欢上ta的缺点。
岔开去,最近听到费翔的一段采访就这么说过——
说回电影。
海盛具体的缺点是,他有他迟疑、懦弱的一面。
当年她提出要搁置这段感情时,他没有出口挽留的信心,也没有为她抛下一切来纽约的勇气。
同时他又很“韩国”——成年后还和父母住一起,平时一起床就吃上母亲做的早餐。这对更独立、有边界感的她来说,并不能算作优点,却无疑吸引她去探究。
这种缺点,对于生活在东亚的我们而言,或许已经厌烦到想逃避。
对没有经历过的娜英来说,带有一点固执、传统的东亚大男子主义,有点熏,但是又别具风味。
相比之下,他那个正确、白色、乏味的老公,像是一块鸡胸肉。
另一边。
海盛喜欢娜英,喜欢的是她坚持自我。
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,是她的远大志向——小时候想拿诺贝尔,移民后想拿普利策。
然而,36岁的娜英没实现理想,与丈夫住在小公寓里,在小剧团做剧作家。
少了一点雄心壮志,多了些松弛淡然。当海盛问她现在想拿什么奖,她下意识反应是,最近没想过这件事。
更深层地来说。
正因为海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所以他才会喜欢上娜英身上,自己所期待拥有的那些东西。
多年之后,娜英已经结婚,一定原因还是为了获得美国绿卡。
海盛呢?
当年没有敢放手一搏,前往纽约追爱。他选择到了中国,学中文,在上海工作——考虑到时间在2010年左右,海盛是选择了当时不少韩国人看来钱途大好的方向。
结果到今天,他还没有结婚。
从对话中推测,大概率是被高彩礼和高房价劝退了——
从世俗意义上说,海盛并没有很成功。
但他更大的困境在于:
他既不敢完全抛弃传统价值中对成功的执念,又无法放弃理想一门心思搞钱。
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,那个很理想化的娜英,依然是他的白月光。
但这又是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原因:
从一开始他就误解了,娜英恰恰是一个很现实的人。
所以她可以说走就走,说断就断,为了绿卡和减轻生活开销,和一个不那么爱的人说结婚就结婚。
这一点,娜英比他看得更清醒。
人到了一定年龄,会认清自己才能的天花板。
对理想有激情很好,了解自己的局限并与之共存,也很好。
海盛爱娜英,是爱她过往的倒影。
毫无疑问,海盛和娜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,他们对彼此的认知也是有偏差的,那不消说是他们自身愿望的投射。
然而,爱不能发生在异质的个体之间吗?
韩裔思想家韩炳哲在《他者的消失》中写道:
娜英与海盛之间,思恋也好,憧憬也罢,他们感情最好的部分恰恰在于,发现对方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式行事,使他们从他者的视角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份认同与文化皈向。
名字,是我们生而为人最初的身份标签。
起初,娜英没有自己的英文名。
12岁那年,移民前夕,她借了妹妹的英文名。因为她没有自己喜欢的英文名,后来用的英文名Nora也是爸爸给取的。
离开,不是她主动选择的,英文名也不是。
移民后,度过了漫长的适应期。24岁的她为方便与海盛沟通,重新学习如何用键盘打韩语。
海盛的出现,让她与故土产生了新的联结。
36岁,两人在纽约重逢。互相望见的一瞬,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儿时在公园玩耍的画面。
用韩语说梦话的娜英,正如老公亚瑟所说,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片领域,任何人都抵达不了。
但海盛是那个启动她记忆开关的按钮。
故乡是一位母亲,因为有太多孩子,所以不向你索要什么,也不过多给予什么。你走的时候她任你走,你回来的时候她接纳你。
移民二十载,娜英心底始终有个婴儿,饥饿地向母体索取养分。海盛是联结她与母体的那根脐带。
他的存在让她明白,无论自己停靠何处,故乡还在。
娜英是移民者。
海盛则是一个留守者。
本片更多以女主娜英的视角呈现,与移民者的情感流变、文化归宿相比,留守者的自我迷失极易被忽略。我个人很喜欢海盛这个角色,编剧对该角色的刻画更为克制,又不失细腻。
对海盛的个人生活着墨不多,却处处精准指向:
东亚人活得不算苦,但身心俱疲。
凌晨聚餐,和朋友喝到3点多,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,是吃下提神的保健品;
大学课间,和同学一块儿抽烟,话题围绕繁重的课业,包括但不限于“谁没写完作业”“谁被留校察看”。
在娜英看来,海盛小时候成绩好,有个人魅力,毕业后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。可海盛不这么想,他被逼着“卷”,“卷”到把自身苦楚当做强项。
三人在酒吧喝酒,海盛聊到服役,说服役像上班,从没给过加班费。自己虽然身体累,但精神很强大。
在韩国长大的海盛,身处一个功绩社会之中,整个社会无节制地追求效能的提升。年轻人自愿做这台效能机器的小配件。
不是东亚人没血性,不敢提诉求,是只要你不高效运转,便面临被淘汰。
这样的海盛,看到明确目标便勇敢去实现的娜英,怎能不着迷?
他爱慕她的自由自在,一如“卷”疯了的人们向往松弛的人生。
可他忽略了一点,两者所处社会的容错率,本就差异巨大。
从24岁到36岁,入世越深,海盛越疲惫不堪。
个人的探索重心从自我转向世界,自我反而被弱化了。
唯一一次,不爱主动表达的他,表白脱口而出,却是向小时候的她表白。
这场戏堪称演员刘台午全片情绪起伏最大,感情最外露的一段,短短两句话,眼泪几乎马上夺眶而出。
即使那时我只有12岁
我爱过她
海盛怀念12岁的娜英,也怀念12岁喜欢着娜英的自己。
回忆过往之时,他也在找回一部分自己。
电影分别的场景特别耐人寻味。
男主离开的车向左。
女主转身向右。
男主回到了女主的起点,女主则走向了她的未来。
眼尖的观众可能会发现。
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。
走着走着,女主身后的门里贴着一张“福”字,随着镜头的移动而消失。
娜英不仅是告别了海盛。
也和自己的过去,和整个东亚文化圈进行了一场告别,继续走向更深的,自我的旷野。
《过往人生》事关在情感体验中,个人对自我的认知。
它似乎在说,重要的不是如何去界定一段感情,而是在过程中,认清你是谁。
曲终人散,背道而驰,也没关系。
在“爱”的舞台上,起码我们擦肩共舞过。
我们走向自己的来处,也是归途。
我们倾听过对方的声音,也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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